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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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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军营,那群士兵
文/杨西京 侯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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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礼
连队军政两个主官,实际生活中,在部属、士兵的心里,往往只有一个“中心”,既所谓“当家人物”。张嵩山五年连长的历史,都处于这个“中心”、“当家”的位置。到达指挥连一年多,这种“中心”似乎有所动摇,悄悄在移动。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感觉呢?
1980年12月,新兵刚下连,还没分到各班,暂住俱乐部里。一天晚饭后,两个主官来看望新兵。刚进俱乐部,新兵“唰”地起立,尊重的目光一齐射向身材威武、派头十足的张嵩山。张嵩山满面挂笑,随和地招招手,先来个自我介绍:“我是你们的连长,咱们先见见面,坐下吧。”
新兵们坐下。这时,张嵩山瞧见角落地铺上,有位新兵一坐下,就往膝头放一本小册子,不知写画什么。张嵩山面有不悦,向那新兵打招呼:“小年轻,时间抓得好紧嘛。”
那新兵忙又起立,顺嘴答道:“连长,抓不住啊。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视的双眼里过去。我觉察它去得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它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
张嵩山侧愣着脸,白了一眼那新兵,心里老大不高兴:酸溜溜的学生腔,文绉绉的作文话,光看柔红细白的脸,准是个高中生,卖弄啥哩?想到这里,便开玩笑道:“东山日头多着哩,吃劲抓嘛。”
那个新兵一脸扫兴,慢慢坐下。
坐在靠门口地铺上的杨伊洛,心里震了一下,有意思,新兵竟考起自己连长了。嗯,肚里有货。他轻声问了句身边的新兵班长,眼看着那新兵,说:“孙雅雅,朱自清《匆匆》这篇散文记得好吗!”
孙雅雅的脸一下子扭向指导员,眉眼、嘴角都挂上了笑,略一思索,只见小嘴巴一张,又考起指导员来,呼呼啦啦,像是掂着布袋倒核桃:什么当代青年的爱好,什么野人、飞碟、百慕大三角之谜,什么足球明星,什么交际舞与弹吉他,什么《红与黑》,什么《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等,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
杨伊洛还真不含糊,孙雅雅问得嘎巴脆,他答得啪啪响,满屋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这场奇特的“考试”上。突然,孙雅雅站起来,一清嗓,唱起流行歌来:“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着我的校园……”只唱了两句,戛然而止。两只纤纤的姑娘般的手掌,对拍起来:“咱们欢迎指导员来一个,好不好?”
杨伊洛没有音乐细胞,急得直搓手,忙向新兵们道歉:“我这破喉咙烂嗓门难听,请原谅。我给大家背背这首歌词,好不好?”
一片叫好,屋内肃静。
“……漫步走在这小路上,脚印留下一串串……”杨伊洛背完歌词,笑着问:“小孙。你唱这首歌时,心中有什么感想呢?”
感想?娱乐还要感想?孙雅雅有感无想,卡壳了。他反问:“指导员,你背这首歌词时,有什么感想?”
“我背这首歌词时,眼前是一幅校园雪景图,天上地下,一片洁白。是谁?你?我?还是他?行走在小路上,身后,留下各不相同的一串串脚印,有的扎扎实实,直直正正,有的东扭西歪,浮浮浅浅。年轻人,你们刚踏入军营,才迈入人生,每个人的脚下,不都有一条洁白如雪的人生道路吗?是直还是斜,是深还是浅,关键靠你们自己去走。”
新兵们的目光像一条线似的,系在杨伊洛的脸上,那瞪到极限的眼睛中,欢乐渐渐转为深深的思索。不少人抿着嘴,看看孙雅雅,看看杨伊洛,看看他们谁能“斗”过谁。
孙雅雅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团,然后展开,说:“指导员,我写了一首诗歌,请你帮我斧正一下。”没等杨伊洛开口,孙雅雅又说,“是写给我女朋友的。”随后,孙雅雅清了清嗓子,念道:
“你是我心中的恒星,
我是你忠诚的卫星。
爱有爱的轨道吆,
我永远环绕你飞行……”
张嵩山的脸上霎时变了色,但很快忍住了心中的火气。记得新兵下连头一天,这个城市兵就给他了一个别样的“见面礼”。大冬天,这个孙雅雅晚饭后居然在卫生间洗冷水澡,肩上搭条毛巾,手敲着洗脸盆,边走边哼,哼的就是这个“娘娘腔”。当时,张嵩山本想熊他一顿,碍于刚下连,没有熊他。今天,这家伙竟然当众“烧”起来,本想发作“熊”劲,又想,何必呢,坐山观虎斗,看看杨伊洛咋办吧。谁料想,杨伊洛不慌不忙,嘿嘿一笑,顺手推开俱乐部的窗户,一股冷冽的北风趁机钻进来。杨伊洛看着远处的城垛山,说:“小孙,我一不会改词,二不会改曲,但我给你改意。”
什么?改意?孙雅雅惊了一下,在场的也都惊了一下,包括张嵩山。
“对,改意。”杨伊洛没有转身,继续说道,“年轻人,你知道对面这山叫什么吗?”
孙雅雅迟疑了一下,说:“城垛山。”
“为啥叫城垛山?”杨伊洛转回身来,追问道。
“这……”孙雅雅卡壳了。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答案。张嵩山垂下头,他也不甚清楚。
接下来,杨伊洛滔滔不绝说开了。
烈士村,最早的名字是墨家楼,村里人多是墨子的后代,以墨姓居多,故此墨家楼。史上令墨家楼历代骄傲的是他们的先祖——曾是随秦始皇统一中国的名将蒙恬的部下,在阴山大草原抗击过匈奴,还参加了蒙恬主持的万里长城在九原的合拢庆典。这位老兵解甲归田时,曾用一块羊皮包了两块累死在长城脚下的父亲和哥哥的骨殖带回来了。当时,村里的成年男子都去修长城了,回来的没有几个。他们的老娘和婆娘就把他们留在家里的衣服,连同那对父子的骨殖埋在了村边。当时,由回来的这位老兵主持,全村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那天,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几乎一夜之间,村子周围竖立起道道山峰,像一个个石人一样守围着墨家村。之后,这座山就叫城垛山,墨家楼被人称为城垛村。后来,这个村历朝历代都有男人外出当兵,特别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当兵的更多。村里的男人当兵前,都要就着村前的河水磨砺自己的带的刀、剑,甚至是镰刀、锄头。时间久了,这条河被称为磨剑河。村里当兵凡是战死疆场的,他们的家人就整个衣冠冢埋在城垛山。解放后,当地政府部门把城垛村改名为烈士村。
杨伊洛一一讲来,直讲得每一个新兵都弯腰伸脖,眼望着远处的城垛山,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张嵩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心说在这个地方这么长时间,居然不清楚这个村的历史,只是知道村里人每逢清明节到城垛山上祭拜先人的时候,哼唱那首《城垛谣》。恰好这时,杨伊洛就轻声哼唱起《城垛谣》:
叔伯们啊,你们在哪头儿?
嗨,俺们在嘉峪关这头。
兄弟们啊,你们在哪头儿?
嗨,俺们在山海关这头。
你挽着我的胳膊,
我拽紧你的手。
这万万块秦砖吆,
是咱一代代骨头连骨头!
你抵着我的肩,
我顶住你的头。
这万里城墙吆,
是咱一代代用血肉筑就!
拦胡马,挡匈奴,
夷狄难近咱家门口。
丢了头,抛血肉,
长城护家八千秋。
您的娃,
俺的妞。
记住叔叔伯伯的骨连骨,
记住哥哥弟弟血连肉。
俺在关外头,
您在关里头。
十三雄关忠魂守,
家园万代无边忧……
听着这首歌,想起烈士村的历史,想起烈士村的先人,张嵩山心里一酸,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他发现,在场的不少士兵也都受了感染,有的揉着鼻子,有的擦着眼睛。
杨伊洛唱罢,对着孙雅雅说:“小孙,我们中华名族,军人自古就有崇武敬和、保国卫家的情怀传统。那首《城垛谣》唱出了我们中华名族的长城精神。你爱你的女朋友,好,很好,但是,你刚才吟诵的,那是你作为高中生的人生轨道。有点小家子气,不够大气。作为军人,我把你的歌意改一下:
祖国是我心中的恒星,
我是祖国忠勇的卫星。
军人自有军人的人生轨道,
永远环绕祖国飞行……”
“哗——”现场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掌声。等到掌声落下,张嵩山发现自己的手掌也给拍红了。
当天夜里,张嵩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眼前就浮出这个场面。离开新兵排时,新兵从头起立,目送两位主官。三十二个新兵的眼睛,一齐注向杨伊洛,流露着佩服、尊敬……这样的目光,从来都是射向自己的,而这次,他被冷落了。一股火疗般的痛苦袭上来。
凌晨一点了。张嵩山还被三十二双眼睛搅扰得睡不着。干脆,查铺去。他把手电筒用手巾蒙上,轻轻推开俱乐部的门,耳中马上涌入一阵呼噜,拉风箱的,刮小风的,摇扇子的……他晃着手电,从外向里查。
咦!这位小年轻侧身睡着,嘴角流着长长的哈水,枕边印上片片湿点,两片嘴唇不时吧嗒着,吸溜着,像是梦里在吮吸甘蔗,甜呐。
哈!这位“二虎头”蹬开了被头,两只大脚片露在外边,这脚,足有一尺,脚板宽厚,底板上一层硬皮。火气足,不怕冷。看,大衣还是支支楞楞放在枕头一边,是个出力气的人。他蹲下身子,把大脚片蜷回被里,扎紧被头。
嘻!这位“小哥哥”蜷伏着,胳膊、腿缩成一团,小脑袋还蒙在被子里。在家盖惯了厚被子,睡惯了热枕头,这不,受不了。他爬在两铺间隙,取过大脚板的大衣,抖开,搭在“小哥哥”身上。轻轻拽开蒙着小脑袋的被头,露出鼻子眼,周围掖得严严实实的。
张嵩山像母亲一样,仔细地查完三十二个铺,当那微微的光亮从每一张脸上掠过时,他总要看一看那些紧紧闭着、微微睁着的眼睛,从这里寻找着他失去的什么……他站在两行铺位中间,呆立了一会儿,感到肩上很沉:远方,三十二位父母们,恐怕正在梦乡里牵挂着这些小年轻,这些学生娃娃。对,他感到突然开了一窍:是穿着军装的学生娃儿。他们佩服一个人,还是以课堂上讲课为衡量标准的,而这里是军营!当他找到了答案,重新满怀自信地向外走,临出门,他又转过身,手电轻轻扫了一圈,这一扫,仿佛三十二名小年轻都站起来了,在他面前列成三行,听他训话:兵坯子们,当你们在老兵连这个熔炉上烧上半年,你们就该知道该佩服谁!谁?我!你们的连长——张嵩山!他忍不住笑了,忙掩口蹑脚,出了门。(本文原发《奔流》2018年第9期和10期,曾获第二届奔流文学奖,作者自荐,刊发时有改动。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杨西京,曾用名杨西景。1951年生。从军十九载,地方工作十六年,直至退休,一直热爱写作,先后在省市以上媒体发表新闻,公文,文学作品五百多篇(部)。
侯发山,河南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郑州商学院客座教授,巩义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著有小说集23部。有7部作品被搬上荧屏。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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